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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机与变局，美国特朗普政府发起的这场全球贸易战，是对二战以来全球经济秩序的最严重冲击，多边主义的国际秩序正在迎来重构。作为我国的外贸大省，广东的纺织企业当下的遭遇非常具有代表性，为了深入了解广东外贸企业的境况，我们选择了广东广东省揭阳市普宁市。这是一个位于广东潮汕腹地的县级市，作为我国最早开放的沿海外贸加工区，当地华侨众多，具有大量的外贸服装加工企业。经过改革开放四十余年的发展，目前已经形成了专业的产业链分工。但由于用工成本上升、环保要求趋紧、外部市场萎缩和贸易伙伴切换等问题，这些民营纺织企业的经营环境面临的不确定性日益增加。本调研拟专注于对该小样本分析，以期形成对决策有用的参考资料。

　　内容概要：广东省普宁市位于潮汕腹地，是中国著名的纺织产业基地，全市围绕服装产业上下游形成了“上下楼就是上下游”产业生态圈，拥有广东省最大的单体服装批发市场。近年来，由于用工成本上升、环保要求趋紧和出口市场萎缩，大量中小纺织企业的经营环境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调研中一些企业主表示自2020年开始，企业经营日益困难，勉强保本已属不易。但也有一些嗅觉敏锐经营者，瞄准了内需市场，及时切换产品赛道并利用网络直播等新型卖货方式打开了销路，反而表示经营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据此作者提出，除了为企业出海创造条件外，还要引导当地企业适应“内需为主”环境变化，两条腿走路拓展内需市场；加强环境执法，探索纺织印染环保综合处理市场化运营新模式；为当地企业数字化智能化转型提供职业技能培训等资源支持的政策建议。

　　广东省普宁市是揭阳代管的县级市，位于潮汕（揭阳、潮州和汕头三市）腹地，作为我国最早开放的沿海开放区，当地凭借海外华侨众多、商贸活跃和对外交往频繁的独特优势，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自发形成了以纺织服务为主的大量外贸加工企业。经过几十年发展，建成了广东省最大的单体服装批发市场普宁国际服装城，全市围绕服装产业上下游形成了“加工+批发+电商”的产业链分工，以及“上下楼就是上下游”的产业生态圈，有着大量从事服装产业的中小企业，是中国著名的“纺织产业基地市”。但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冲击，用工成本上升、环保要求趋紧、外部市场萎缩和数字化转型等压力，使得这些企业改变现状的意愿十分迫切，需要政府部门及时跟进引导。

　　数量众多是普宁中小纺织企业的第一个特征。中国外贸看广东，广东外贸看潮汕，在我国的对外贸易版图上，广东潮汕人凭借敢为人先的打拼精神，成为了中国对外贸易蓬勃发展的亲历者和见证者，潮汕人也被称为“中国的犹太人”。在浓厚的经商氛围影响下，经商办企业是当地不论老幼就业谋生的首要选择。根据普宁市官网最新消息，截止2024年，广东普宁全市共有各类经营主体超11万户，连续三年新增市场主体超2.2万户，大量的中小企业围绕纺织服装业形成了高度细分和家庭作坊式的产业链。

　　人口优势在普宁纺织服装业发展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纺织业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行业，也是我国传统的出口优势产品，改革开放初期，我国正是凭借劳动力成本优势切入全球产业链分工，并一举成为全球最大的制造业工厂。作为全国人口第一大的县级市，人口优势为普宁市发展纺织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潮汕自古以来人多地狭，当地民居普遍向上要空间，在宅基地上盖高达七八层楼房的民居极其常见，这也由此形成了当地独特的纺织服装产业链。以本次调研的一家专门做衬衣衣领的企业为例，除顶层自主外，一楼做门面销售，二楼做打版，三四楼是生产车间，其他楼层出租，形成了典型的“上下楼就是上下游”产业链。

　　大力发展纺织业不仅很好解决了当地的就业问题，也为普宁经济实力的跃升提供 有力抓手。2024年广东22个县级市城市规模排名中，普宁名列榜首。受益于扎实的产业基础和完善的供应链，普宁纺织成为了潮汕外贸的一张靓丽名片，在海关HS统计编码中，普宁出口服装及衣着附件出口在普宁外贸中占据了超过一半的体量。完全可以说，纺织服装是当地当之无愧的支柱产业。但作为全国纺织产业集群试点区，蓬勃发展的背后，废水废料造成的土地和水源污染，产业工人短缺和产业链低端锁定等现象也较为普遍，尤其是随着经济全球化发展阶段的演绎，传统的贸易订单减少已成趋势，当地中小纺织企业面临的转型压力越来越大，迫切需要尽快找到增长的“第二曲线”。

　　纺织服装是普宁的优势产业，为数众多的中小企业贡献了普宁超过一半的外贸进出口，从事纺织服装外贸生意主体众多，随着中国发展阶段的变化和西方国家对经济全球化态度的转变，外贸高增长的草莽时代已逝，这些市场主体面临的发展压力越来越大。

　　一是招工难的现象较为普遍。纺织服装需要大量的中青年劳动力，当地流水线上的工人月收入大约在5000元左右，很难吸引到中青年人，加之潮汕人的骨子里没有跟人打工的传统，所以工人大多从江西、湖南、湖北和四川等地招募。但可能是受益于沿海地区产业向内陆转移和乡村振兴战略实施的影响，近年来传统务工输出大省到潮汕打工的工人越来越少。来的工人对工资标准、工作环境、福利待遇等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加之人社部门的用工保障要求也越来越规范，这直接导致了中小纺织企业的用工难，有企业反映因为招不到足够的工人，有的订单不能满足委托方时效要求，所以只能放弃。

　　二是不能满足环保达标要求。纺织服装业是一个高能耗高污染的行业，需要耗费大量的电力和水，以生产一条牛仔裤为例，从面料染色、洗涤到最终产品，大约需要至少7000升水。生产中还得大量使用染料、漂白剂和柔软剂等化学品，这些含有甲醛和重金属的有害物质可能通过废水或废弃物进入水体和土壤。裁剪和缝制过程中也会产生大量的边角废料，造成生态破坏。但中小企业普遍缺乏环保达标的资金和技术能力，面对环保检查打游击的情况较为普遍，在人情社会，当地环保执法部门面临着较大的执法压力，环境保护法的实施效果有待提升，当地水体污染、农田土质已不能耕种的情况较为普遍。

　　三是出口市场萎缩趋势持续。作为全国著名的纺织服装产业集聚区，出口一直是当地企业收入的主要来源。普宁海关统计显示，普宁进出口商品结构以一般贸易为主，主要进口商品为初级形状的塑料和纺织纱线、织物及其制品，而出口商品中排名第一的为服装及衣着附件，贸易伙伴以欧盟、美国、东盟和非洲为主。由于服装在美国加征关税的清单中，自2019年以来（2019年9月1日，美国开始对中国出口美国的服装加征15%关税），当地企业对美出口订单迅速萎缩。本次调研中发现，有生产西服和衬衣配件用于出口的企业反映自疫情以来已连续多年勉强保本，主要是出口订单和前期高峰相比下降了几乎七八成，而一些生产睡衣和女士内衣的企业表示没有影响，甚至表示这些年订单和销量都还不错，主要原因在于这类产品主要在国内销售。这一发现，和当前消费在我国经济增长中的占比超过出口的经济直觉基本相符。值得一提的是，有出口订单的企业反映，由于人民币汇率贬值，出口利润被稀释，套期保值的成本不光“贵”不说，有些银行一段时间甚至暂停了出口套期保值业务，汇率波动的风险只能自己承担。

　　四是产业分工停留在低端环节。纺织服装行业的上游是纤维生产、纺线和面料制造、辅料生产，中游是设计、打版、生产制造，下游是品牌运营、批零销售和物流配送。当地中小企业由于缺乏技术和人才，虽然发展了几十年，但主要还是在做打版、裁剪缝制和染色等上游和中游环节，下游企业不多、实力不强。近年来，有些企业迫于寻找销路的压力，主动触及了网络直播等新型带货方式，并从中受益。但由于平台公司抽成比例过高，也有部分企业反映直播带货是个大坑，多数情况下收入远不能覆盖投入。整体来看，当地中小企业存在路径依赖，在整个产业链分工中“低端锁定”现象较为突出。

　　就制约当地中小纺织企业发展壮大的“新四座大山”来说，有些固然是企业自身的原因，但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国发展的外部环境正在经历深刻的变化，所以要在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同时，更好发挥政府作用。普宁中小纺织企业的困境很有代表性，建议相关部门高度重视，尽快从以下四个方面出台相关措施。

　　第一，切实解决外来务工人员后顾之忧。从成本角度来讲，引导有条件的企业，利用先进技术改造生产流水线，鼓励“机器+人”新业态发展，提升劳动效率，解决劳动力短缺难题固然不错，但更多中小企业其实并不具有大规模机器换人的能力。因此，还是要从健全市民服务角度切入解决用工难题，针对招工难问题，人社部门要充分调研，加强与劳务输出大省的“一对一”结对子，针对痛点，重点协调铁路公路等客运部门为新春节后返粤务工人员提供便利，让务工人员享受市民服务等多项措施，让务工人员来得了，干得好，留得下。

　　第二，两条腿走路帮助企业拓展市场。从内外需入手，一方面与时俱进完善企业出口公共服务体系，助力企业拓展海外市场。为商务人员的跨境往来提供便利。加强海关监管创新。比如，若继续沿用过去的报关和清关模式，显然不能适应跨境电商所带来的小量、零散和高频次B2C交易发展的需求。目前，跨境电商“9610模式”、“1210模式和”1239模式”已较为成熟，完全可以继续针对纺织服装出口进行监管模式创新，更好推进当地企业出口。此外，也要引导当地银行提升出海服务能力，丰富企业出口的产品和服务矩阵。另一方面，从拉动经济增长的三大动力来看，消费对我国经济增长的贡献已经超过的出口，也要引导企业及时调整产品线，生产更多满足国内市场需求的产品。

　　第三，探索企业绿色化转型的有效机制。“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启动企业环保达标专项改造规划。科技、环保和国土部门要在加强环境污染执法的同时，也要从环境污染的源头上下功夫。在企业端，针对企业自身缺乏实力的情况，可以为引进清洁生产技术，如低能耗设备、高效节能工艺和废弃物循环利用系统的中小企业提供达标税收减免，鼓励当地城商行发放较低利率和较长周期的专项环保升级改造贷款。在市场端，也可尝试建立基于市场化方式运转的纺织印染环保集中统一处理模式，探索废水“变废为宝”报偿分配机制，多管齐下推动企业的绿色化转型。

　　第四，为企业数字化赋能提供资源支持。数字时代的全面来临已经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在数据驱动下，企业的决策机制、供应链管理、客户关系维护、数据安全和隐私保护都对企业数字化人才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对此，工信、商务和教育部门，可以联合当地的职业院校，为出海商家提供覆盖平台工具、流量、培训及供应链建设等在内的全流程技术指导和人才培训，提升企业内功。另一方面，也要引进和培育一批具有较强技术能力，专注于服务中小微外贸企业的第三方综合数字化解决方案供应商。以数字化转型，助力当地中小纺织企业攀升全球价值链。

　　作者简介：肖宇，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创新工程执行教授；王雅桐，北京市第八十中学学生。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王雅桐同学在前期资料收集、目标对象选择、实地走访和文稿写作中服从组织安排，积极参与团队讨论并为第一稿撰写提供了详实的资料，其展现出的信息搜集能力和扎实的文字表达功底，为本文最终成型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此特别致谢！